梅林二叔
微静乐戳↑我
琴水画山、人文静乐、晋北古城、避暑天堂、剪纸之乡、五谷粮仓、道教佛地、天然氧吧
每年临近端午节,常会想起二叔,因为他的生日就在端午前一天。
二叔是父亲的弟弟——亲弟弟,之所以这样强调,因为他和父亲完全不像同胞兄弟,父亲清癯瘦弱,二叔粗实矮壮;父亲眉目清秀,二叔样貌粗陋;父亲轻言慢语,二叔粗声重气,加之二叔没上过学,言谈举止与父亲相差甚远,许多人都看不出他们是亲兄弟,有些人甚至以为他是父亲行好向善收留救助的外人。
二叔一生经历简单,用几个词即可概括:矮愚穷矬,毕生劳苦,终生寡居,卒于花甲。写下这行字,我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命运对于这个可怜人,确乎是刻薄了些,就连动物都能畅享的呼朋引伴之趣,普通人所能安享的儿孙绕膝之乐,都不曾让他有片刻体会,更别说其他更高层次的精神享受了。在他有生之年,得到的最高评价就是一句“真是好受苦人了!”,多数人待他就如一只会说话的老黄牛,少数穷极无聊之流甚至以拿粗话荤话臊他为乐。他一生唯一能够享受到做人尊严的地方,就是我家。只有在家里,才远离外界常常之于他的歧视与捉弄,父母对他的关爱,我们兄妹对他的亲近,就像穿透阴霾的一缕阳光,是他苍凉生命里不多的慰藉。
二叔脑子不够敞亮,但不是实苶,只是较之于普通人,有点愚钝笨拙罢了。人都说这是天生的,但其实这与他自小的生活环境、成长经历有关:他先天不足,后天失养,生来缺少正常亲情,年幼时乏人交流戏耍,年少时又少人教化指点,这诸多因素加在一起,人难免看起来形容粗俗、举止笨拙。
我老家在娄烦,爷爷奶奶前后共生了六个孩子,实际养活成的只有父亲、二叔和姑姑。父亲实际排行老四,他之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就是这三个哥姐中,不知谁先患病,然后相互传染,在一个月内相继夭折。承受不住打击的奶奶精神失常,为安抚她的情绪,人人都劝爷爷再生一个,然后就有了父亲。
父亲出生在冬季,本以为再次有了孩子,奶奶的病情会因此好转,不料她的精神还是时好时坏,病一发作,不管白天黑夜,跑在冰天雪地里找孩子。尚在襁褓之中的父亲被撂在家中无人照管,生命危在旦夕。无奈之下,爷爷只好偷偷将父亲寄养给本村的亲戚。
奶爷爷是旧式乡绅,在村中颇有威望,奶奶是大家闺秀,温良贤淑,父亲被抱过去的时候,一个姐姐三个哥哥都已懂事,父亲在新家得到悉心照顾,集全家宠爱于一身,得以健康成长。奶爷爷家良好的家庭教益使他受益颇深,为以后的学习工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两年以后,二叔也出生了。此时,奶奶的病情已有所好转,二叔就由奶奶饥一顿饱一顿喂养着。几年之后,还生了姑姑。
长大后的父亲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因为不习惯,常常偷着跑回来找奶娘。父亲就这样在两个家来回跑着度过他的少年时代,及至完小毕业,因成绩优异被选拔录用,来到静乐工作。
父亲工作了没几年,两对父母相继去世,二叔姑姑在老家相依为命,父亲虽时常接济,生活还是难以为继。父母结婚买了房子以后,就接他俩来到静乐。自此,二叔一直跟着父母,再没有分开过。
二叔的户口也随人一起迁到静乐。刚开始,在农业社里做农活、当饲养员。他人实诚,力气大,干活从不偷奸耍滑,一人干几人的活儿,所以人人都愿跟他一队。他尤其喜欢侍弄牲口,草料定时定量给它们上着,常给他们刷洗毛发,不消几月,几头牲口被他喂养得毛色光亮,膘肥体壮。
后来,农业社解散,二叔开始在工地上工。还是因为他心眼实,肯吃苦,年年开春,不等开工,工头们就亲自登门请他去上工。也难怪工头们抢着要他,他一人能当几人用,从不抱怨活多活累,也从不懂得多要工钱。
在工地,白天二叔当小工,筛石灰扛水泥捡砖头,总之,没人干的脏活累活,几乎都是他的;有时也兼做保管,这许是他拥有过的最大权利吧,反正他很看重这营生,凡属他保管的东西,一根钉子、一个螺丝都别想多领出去;晚上当门房照看工地,一样铁面无私,就算熟人,也甭想拿走工地一砖一瓦,除非工头放话。有他在,那工地就像多加了几层保险,绝不会有半点差池。
我曾亲眼见他在骄阳下挥汗如雨地劳作。那年,二叔就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工地做工,毒辣辣的阳光下,他戴着草帽,将一锹锹石灰抛洒到铁筛上,瞬间,他的身边烟尘弥漫,刺眼呛鼻的粉尘令路人避之不及,但他全然不顾,一锹接着一锹,连汗都来不及擦一下。
也亲眼见过他被戏弄的情形。那帮淘气小子路过工地时,假意顺走些砖头铁丝,然后故意逗他发现。像风一般,他呼啸着冲他们跑来,大声喝斥着叫他们把东西丢下。那些坏小子何等狡黠,这个装着害怕,在他眼前哆嗦着丢下砖块;另一个早又拿着铁丝跑开了,还怪叫着怂恿他去追。他又急又气,气喘吁吁,脸涨得通红,追了这个追那个……
我在一旁又恨又气,恨的是那些讨厌的孩子这样捉弄老实人,气的是二叔老大个人了,竟然连几岁小孩的把戏都识不破,被一帮孩子耍得滴溜溜转。回到家我告诉他以后别管这样的事,他嘴上应承着知道了,下次遇到,这样的闹剧还是会再次上演。
那时恨他愚顽不化,现在想来,他这样的土牛木马,别人看他不起,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在他看来,人家看得起,叫他管事,他必不能有半点辜负。所以,他可劲儿捍卫的不单单是那一砖一瓦、一沙一石,而是他所担负的责任吧!
那时的我,一方面怒其不争,但另一方面,也很佩服二叔,觉得他也有许多常人不及的地方。
且不说他很会侍弄牲口庄稼什么,单说他那生火看火的本领,就很神。那个年月,冬日里取暖全靠着火炉,不会生火看火可就要受冷冻了。二叔生火不费时不费料,一会儿就能燃得很旺,不像父亲,要费好大劲儿好多柴火,还要冒好久的烟,呛得人眼泪直流。晚上他蒙的火看上去就跟灭了一般,第二天早上只消一炉锥,他就给捅得旺旺的。常记得那些个漫长冬夜,室外寒风冷冽,室内暖意融融,全家人围炉取暖,谈天说地,再烧上几个土豆,烤上几个馍馍,浓浓的亲情漾得满屋都是。
他还有一个本领——能分辨动物的长相。普通的猫狗鸡鸭,因为品种毛色不同,一般人很容易分得清。但如果是一群羊,而且有百十来只,短时间内恐怕就很难认清了,但二叔能。那年,亲戚叫他帮着放羊,不到两天,他把每只羊的长相脾性摸得清清楚楚:哪只懒惰,哪只勤快,哪只温顺,哪只刁蛮,他讲得头头是道,还根据长相给它们起了名字。在来来回回穿梭的羊群里,随便叫他挑出哪只,准不会错!
二叔不识字,不过能从日历上认出初一十五,哪天过哪个节气,一天都不差,也会看表,有时候还语出惊人。有一次,他把墙上一个松了的螺丝拧紧了,自豪地叫我看,还说:“看,我把它拧得纹丝不动了!”还有一次,天打雷下雨,他指着外面讲:“这雷响得震耳欲聋。”哈!我和我的姐姐们都惊呆了,一次又一次把这事儿讲给父母听,我们都为他的进步欣喜,目不识丁的二叔居然也会讲成语了!
在家里,二叔也起着不小的作用。父亲一直身体不好,且不擅长家务,母亲倒是很精干,但工作太忙,那么多年,多亏有二叔搭把手。平日里,他大多做些生火拉韛、熬粥蒸饭、挑水担煤……诸如此类的简单事,如果是养羊喂鸡、春种秋收、起房盖屋这些事体,二叔就更顶用了。这些如今看来多半不需要做的事儿,在当年却是很多人家每日的必修课。这些琐碎繁杂的事情有二叔担待着,减轻了母亲不少负担。
如今,老院里,二叔亲手栽种的杨树依然挺拔,他和母亲亲手搭建起来的几间煤房、凉房,还依然发挥着作用。物是人非,穿过艰涩的蹉跎岁月,它们可否也在思念着它们的旧主?
家里家外累是累点,不过父母从不委屈二叔。在他们眼里,他是苦命的弟弟,从小没人疼没人亲,干活又累,所以从不在生活上克扣他,不管怎么困难,总要尽着他吃饱穿暖。而我们孩子,也许有时淘气不听他的话,但在我们心里,却从没有嫌弃过他,至始至终都觉得他是家里一份子。打小我们吃东西,都分七份儿,要是东西不多,就算没有父母的,我们也自觉地给二叔留一份儿。
当年,父母收留二叔的义举,在一些人看来,却是另有打算。他们认为,二叔身强力壮,既能干活,又能挣钱,白得一个免费的长工,何乐而不为?那些人私下里议论纷纷:别看这人现在有用,还给吃给喝,等将来老了没用了,指不定怎么对待呢!
其实,二叔在我家并非寄人篱下,而是作为战士和父母并肩战斗的。他勤勤恳恳、脚踏实地、任劳任怨,与父母同甘共苦,他挣的工分工钱,他所担负的劳务,的确解了家里不少燃眉之急。我们家能有今天,二叔功不可没。而父母对二叔,也真正做到了不离不弃、问心无愧!
二叔五十出头的时候,家里条件好多了,大哥大姐都已工作成家,父母念他干了一辈子重活,不让他继续做工了。我们都很欣慰,心想:辛苦了半辈子的二叔,终于可以安享晚年了!
可闲下来的他似乎很是无所适从。过了不久,他实在闲不住了,提议要喂猪。父母考虑这活儿不累,多少还有些收益,就买回来叫他喂着,算是为他解闷。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他每天乐颠颠地割猪草、捡菜叶、熬猪食,隔三差五清理一次猪圈,生怕委屈了这猪崽。没几个月,一头猪被他喂得肥头大耳、溜光水滑。
但上天没有怜悯二叔,这样的清闲日子没过多久,二叔生病了,是严重的皮肤病:身体先起水疱,接着溃烂,一处连着一处,奇痒无比。父亲带着他寻医问药,医院,说法不一。心急如焚的父亲翻遍了家里收藏的医书,终于查清他患的是天疱疮——一种很顽固的皮肤病。接着他一面带二叔看病,一面自己寻求解决方法,草药丸药西药,口服的、涂抹的,买的不计其数。为给他补充营养,从来不操心家务的父亲,隔三差五买水果鸡蛋奶粉什么的,一日三餐,尽心护理。遇到二叔精神不错的时候,还带他锻炼。然而,就这样依然没有阻止他病情的恶化。
到后期,二叔就卧床不起了,大小便都无法自理。被污染的衣物,又是脓水,又是血痂,还有排泄物,那异味远远就能闻到,我看一眼都要吐了,从没洗过衣服的父亲更不知该如何下手。母亲在一旁默默不语接过衣物,手套都不戴,为他洗得干干净净,每次洗完,干呕着一连几顿饭都吃不下去。但为了让二叔尽可能舒适,还为他拆洗被褥,直到最后。
我常想:说起来二叔算是苦命人,但苦命的他能遇到如此仁义的哥嫂,却是不幸中的万幸。就算有女人不嫌弃他,他也有能力养家糊口,他也未必会受到如此耐心的服侍。父母的伟大就在于此:旁人听起来都觉得很稀罕的事情,他们做起来却自然而然!
就这样,在与病魔纠缠了十多年之后,二叔在六十一岁那年不幸离世。丧事由父母操办,两边亲戚帮忙,外人都以为我们会草草打发了事,对这样一个草木之人,活着能够尽心就算不错了,死了还要怎样抬举呢?可父母为他选了上好的坟地,买了上好的柏木棺材,响工纸扎,一切按标准来,没一样马虎;我们作为孝子孝女,为二叔披麻戴孝,开悼出殡,一切按规矩来,没一样敷衍。
那年,女儿才刚刚七个多月,尚在哺乳期,婆婆劝我不要多哭,怕影响孩子的奶水。可他是我们的至亲,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叫我们怎能忍得住?开悼那天,我们在他的棺椁前长跪不起,泪如泉涌。
又是一年端午将至,屈指一算,二叔离开人世已有十五个年头了。好几次他无端入梦,穿得干干净净,人也很精神,看上去挺安详的样子。今生他像赎罪一般吃尽了苦,想必已换得他来世的超生了吧!二叔,但愿你在那个世界娶妻生子,平安健康!!!
梅林.6.15于家中
作者简介梅林——静乐职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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