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钩沉1961年,沈从文重返青岛
年夏天,虚岁60岁的沈从文自京来青“休养和创作”。这是新中国成立后,沈氏第二次回归——这座30年代初他曾寓居近3年、留有自己“一生精力最旺盛、写文章最多而好的一段时光”的海滨城市。
在青岛居留38天,感情细腻、善良敦厚的沈从文,频繁地与中国作协副秘书长、兄长、儿子、侄女等人通信。这些书信档案,不仅记录了沈氏在青岛的身体状况、行踪及心路历程,而且还触及了酝酿已久的“长故事”未动笔创作的缘由。
沈从文
“离第一次来有32年,凡事陌生”
对于年沈从文来青岛的背景,作家陈徒手在《人有病天知否——一九四九年后的中国文坛》一书中有所记录。
年,身份为中国历史博物馆新陈列室解说员的沈从文主动来到中国作协办公楼,他对副秘书长张僖说:“想写点东西,打算去四川。”6月21日,中国作协办公室给四川省作协主席沙汀、作协四川分会发去公函,告知“(沈从文)将于6月25日左右动身去成都,初步打算住一个月左右,动笔写酝酿已久的一部长篇小说(以其内堂兄——年牺牲的共产党员张鼎和同志一生斗争事迹为题材,写知识分子的革命道路,约20万字),请对住宿等问题做安排”。
公函中同时提醒:沈从文同志患有心脏冠状动脉硬化症,血压时有上升,并伴有心绞痛发生,请在安排住处时注意安静、医疗等条件。
就在四川作协着手接待沈从文时,23日,中国作协突然致电沙汀,告知“领导又重新安排沈从文到青岛休息”。
缘何突然变更休养地点?该书中没有提及。
同一天,沈从文写信给大哥沈云麓:近些日子量血压又高了些,心脏总隐痛,经过两回检查,一次/,一次/,心电图还是左心室肥大,医生总说“什么事暂时莫做,比较妥当”。在北京即或住在家中,照例是有事的,大致下星期即到别处去住些日子。
在信的末尾,他独立成段:“可能廿六去青岛住一月看看。”
27日,动身之前,沈从文致信张僖,提出自己承担去青岛的车费,并请他务必收下应出车费,免得住在那边“情绪上反而成为一种负担”。
这次承作协同志费神为安排去青岛休息种种便利,实在感谢。关于车费,希望自己花合理一些,不必要公家破费,望你能够同意,免得我住下情绪上反而成为一种负担,也失去了组织上让我休息之原来本意!国家正在事事讲节约,我们也能从小处做起,从本身做起,我觉得是应当的。
30日,已在青岛安排妥当的沈从文给沈云麓写信,开头简明扼要:“28日到了青岛,离第一次来这里已有32年,凡事陌生。”
沈从文在青期间的通信中显示,青岛市文化局人员吴克柔、市文联人员孔琳接待了他,并将其安排住在中山路2号青岛市人委交际处——一栋黄色的德占青岛时期的建筑(已拆除,现址为山东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里。
在信中,沈从文写道:“住在交际处二楼三号房间,靠海,中苏友协(全称是中苏友好协会青岛分会,中山路1号,德占时期青岛俱乐部)对面。去海滨浴场远些,交通只一条线,不甚方便。”
因为30年代初曾在此工作生活近3年,沈从文在信中自然地聊起青岛的旧事、旧人,只是光阴荏苒已悄然滑过了30载。
学校(山东大学)已迁济南,当时一年级同学已任校长,同事多早成古人,只闻一多住处改为“一多楼”,留个故事而已,其实本地人已不知闻一多是什么人。
沈从文在信中提及的“当时一年级同学已任校长”,指的是时任山东大学副校长的杨希文。年8月,国立青岛大学正式创立前,从青岛、北平、济南三地招考一年级新生人。作为其中一员,杨翼心(后更名杨希文)入该校教育系,因此被沈从文称为“一年级同学”。
沈从文还向兄长提起来青小住的原因及自己的打算:“心脏常隐痛,医生一再嘱咐不做事好些,因在京必然揽杂活,所以作协还是劝我离开一月,且玩玩息息。到青岛却打量休息一礼拜后,开始写长故事,本月能写出三四章,出个2万字左右,即明白如何继续下去了。”
沈从文所言的“长故事”,就是计划以内堂兄张鼎和事迹为题材创作的长篇小说。
位于青岛市福山路3号的沈从文故居。资料图,来源网络
情感纤细,极具人情味
沈从文是一个情感纤细、慈爱善良、极具人情味的文人,无论是对儿子、侄女,还是家中保姆、青岛旧识,期间的信件中一一流露。
7月4日,沈从文在青岛致信患胸膜炎在北京家中养病的长子沈龙朱,希望他好好静养一个月,使体力得到真正恢复再去工作。
其时,侄女沈朝慧自湘西凤凰县老家来京,住在二叔沈从文家。他不忘叮嘱儿子:“她年龄小,且从家乡出来,有许多外面好规矩不大懂,还待你和小弟帮助提提。”
沈从文在信中还提到了家中保姆——王妈,他满怀真挚感激之情,提醒儿子尊敬和照顾她:“王妈对你们十分好,人也快老了,到我们家中将近10年,小虎(次子沈虎雏)已做事,间或也应当为王妈带点吃的用的东西,和自己伯母一样才对!”
10日,沈从文致信沈云麓,介绍了他近10天来的状况,字里行间流淌着对青岛惬意生活的满足:
在青岛住和吃都较好,特别是静,尽管外边半夜还有汽车声,房间依旧静静的。每天各处看看,看了绣厂,还拟看印染厂、丝绸厂,都是本市大生产。老约翰(曾任国立山东大学校长的赵太侔)还住在这里,大致是养老了,过天去看看他……
年8月,前来休养和创作的沈从文,在离开青岛前夕,曾到在国立青岛大学时一起共事、时为山东大学教授的萧涤非家中吃了一顿晚饭。饭后,两人一起前往看望了赵太侔。
年7月,沈从文再回青岛时,山东大学迁至济南已两年多,赵太侔没有走,在原山东大学水产系基础上创建的青岛海洋学院中继续任教。
沈从文细腻的笔触,为我们留下了60年代初青岛的生态——
这里街市还像30年前,变得并不怎么多,只是公园中花木大不相同,有几条路当时刚刚栽花,现在花木已成林了。当时全市不到30万人口,现在八九十万,当时一过炮台即是一片小松林,别无住宅,现在新疗养所已延展到湛山寺一带。这里大约因为天气好,无灰尘,人穿得特别干净整齐,孩子们也光溜溜的,还不曾见到一个生疱生疮的。除工厂区,全市都静静的。
(青岛)印花布和机绣日用品,成绩在国内还算好的,山东大学文科已迁济南,只海洋学院在旧有校址内。
其时,侄女沈朝慧尚未就业,心细的沈从文结合在青岛纺织厂的所见所闻,写信鼓励她“学绘画、学涂色”,为未来谋。
在14日的信中,沈从文写道:“多画碗,有几个荷包、锦缎也可画出来。到青岛参观印花厂,才知道正需要这种图案做花布。如能学涂色,将来即可为他们画花布,也可送去上海投稿,总之,一切由幼稚到成熟即通过学。”
位于青岛市福山路3号的沈从文故居。资料图,来源网络
“不是懒惰,重心转移到文物上来了”
7月12日,尚在青岛的沈从文收到了中国作协副秘书长张僖的回信:“旅费问题是小事,不要为这事影响休养和创作。”
信中,张僖还关切地劝慰沈从文,“如身体情况许可,兴致也好的话,可以试着写一写;否则,恐怕还是应以休养为主,不要急于写东西因而搞坏了身体”。
18日,沈从文致信张僖,除了感谢他的关心外,还简要谈了自己在青岛的情况:
看了几处和自己工作有关系的绣艺工厂和印染织布厂,另外还借了些近40年有关青岛的书刊,看看地方前后对照和日用艺术前景,因为可能写两篇小小文章。医院看了3次,第一次看医生时即以为“还是住疗养院妥当些”,因疗养所多远离市区,极不方便,既已住下,又并不久住,不动还是好些。
近来一次量血压,医生认为还是高一些,不过我想只有10多天住了,还是不必再换住处,免得麻烦主人。
当然,他更谈了自己的写作状态,文中流露出对创作“长故事”缺乏信心:
头脑能否使用到过去一半样子,也无多大把握了,毛病是一用过了头即有些乱,过一阵子又才回复。心脏部分不太严重,已不容易好。初步设想把所收小说材料重誊一份,理出个顺序线索。万一我不能用,另外同志还可利用这份材料。最好当然是我自己能用它,好好整理出来成个中型故事,初步估计用16万字,安排可以写得清楚,如顺手,也不会要半年时间。
8月4日——离开青岛前一天,沈从文致信沈云麓:“在青岛住了一个多月一切都好,还写了两万字游记,另外校对了一册数十万字的《中国陶瓷》,景德镇编写的。看了好些地方,还到崂山一次,拟8月5日返京。”
或许是人到晚年的怀旧情结,或许是剧烈的变革时代的边缘化窘境,沈从文对青岛流露出感念和不舍——
这里气候极好,海边总有凉风,因此在太阳下也过得去。初来时心常痛,近一阵子好了。30年前在这里住了3年,一生精力最旺盛、写文章最多而好是在这里那一段时间,工作重人不感到重,大致和气候有关。
30年前在青岛不到3年,我似乎即写了五六本书,而廿三年到廿六年在北京,又印了4本书,基本上也是和青岛时储备精力分不开的。现在能一年写个十万八万字中篇和一本短篇已很不错,息手短篇已12年,真是长期停工现象,特别是像我这种大量生产多产的作家,事实上不是懒惰,是重心转移到万千种文物上来了。
“事实上不是懒惰,是重心转移到万千种文物上来了。”这句话,是否可视为“长故事”未能创作出来的缘由?
夫人张兆和对此的解释是:“年热闹,他想写,但是框框太多,一碰到具体怎样写,他就不行了。没有多大把握,写了也写不好。”
沈从文还是为“长故事”的创作做了许多案头工作。张兆和说:“堂哥牺牲了,堂嫂还在,从文从她那里收集了一些材料。还到宣化煤矿去了好几次,记了好几本。”
沈从文在给兄长信中所言的“两万字游记”,即《青岛游记》。这本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题目,他却洋洋洒洒写了两万余言,超过多数小说的篇幅,足见其对青岛感情之深,只是这篇长文生前未能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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